一期一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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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裡的日子

穿過薄霧就是雪霸國家公園的牌子,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裡,還是在凌晨三點,江大哥開玩笑說要不要停下來拍個照,黑漆漆只剩下遠方山脈的輪廓,笑著說不用,目光投向蜿蜒的道路。

真的睏了,過午夜才在捷運站集合,小小三門掀背車後座只容下 P 的黑色小狐狸,我和兩個大背在後座擠著,兩個人的行程好喬、接駁難遇,一直到三天前才在批踢踢上找到獨自要去雪山拍日出的江大哥共乘,P 笑說這叫佛系登山,因為到現在、我們還不知道下山之後的路途會是如何,只是當做好一切準備時,出發就成為一件自然的事。

抵達武陵近四點半,試探性地推開山莊大門,兩扇玻璃門間恰好有個避風空間,簡單和江大哥道別後攤開墊子倒睡兩個小時,來往的山莊客人一副見怪不怪,很有趣,似乎在這裡流浪已是常態。 七點半起登,我爬的很懶惰、沿路都是我的床,長到在池有登山口木椅躺半個小時、短到只有五分鐘也打呼嚕,每一個休息點都吵著要睡覺,最後一個好眠在三岔營地,睡到被夥伴踢醒、催促要出發。

池有山上,正要拿起鐵牌來張假笑,雨就一點一滴打在臉上,回到下背處已經濕透了,午後雷陣雨唏哩哩毫不留情,想著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要走,拉庫音溪的惡夢浮現,邊走邊滑,箭竹林是洗車場、腳下土路匯成小溪流,此時已不見早上出發時的怡然,蹲在看天池掉眼淚,你怎麼這麼弱啊 ⋯⋯P 好整以暇地等我發完神經,才終於把我拖到新達。

別團嚮導大哥好心喬 1、2 號空著的位置給我們,捧著薑茶坐在床沿,像平常一樣、做著我在山裡最擅長的事—發呆。大霸在雨後特別耀眼,閃著金色的線條,遠處山友瘋狂喊著出大景、出大景,這個詞對我好陌生,走出去瞧一瞧他們眼中的大景,也還好嘛……想起爬上南三主稜傍晚那無懈可擊的夕陽,染了每個人一臉金黃,竊喜地跑回去炊事區跟正在和白飯較勁的夥伴說這沒啥,他讓我別老這樣、乖乖去跟協作大哥借油比較實在,繼沒買清酒後、發現我們油也忘了帶啊。

夜裡驚醒,覺得有哪裡不對、下意識碰了夥伴的額頭,太燙了…...回到南二段避難山屋的那晚,P 總是在第一夜容易高山反應,搖醒確認人只是發燒後,腦子只剩下 ─ 明天就得撤退的念頭,想著今夜星空璀璨,旅程即將嘎然而止。

四點多其他隊伍陸續起床,協作大哥邀我們把剩下的米粥給解決,溫熱的主食配肉鬆好幸福,真捨不得就這樣下山,我並沒有特別想爬什麼、只是想去遙遠的森林小屋睡上一晚,想著在鬆軟草地上赤腳、背著陽光傻笑。雖然夥伴看上去精神很好、我還是不停在叨叨高山症一大堆注意事項,他敷衍說到品田再決定,我得聽從領隊的話、臨行前不忘裝一壺薑茶出發。

清晨最適合起程,冷空氣配著規律呼吸上升,我們差不多在估計的時間抵山頂,早前抵達的大哥大姐看到重裝就知道我們的來意,嘰嘰喳喳一人一句鼓勵後,原先喧鬧吵雜的山頂此刻只剩下我倆大眼瞪小眼,空氣中剩下風的流動,站在視線所及的最高處,縱然等下要攀爬品斷也擋不了想大笑的衝動。爸爸總是無奈為何我需要進行這麼髒兮兮的運動,他不明白生活應該是一條波浪線而非直線,隨著行經的旅程有高有低,我試著爬上去瞻望、也嘗試潛下來進入水面,努力讓日子過立體一點

布秀蘭前看到一群小點點努力往要去的方向攀爬,顯然是從霸南來的另一支隊伍,今晚會在山屋相遇吧!看到不遠處裸露感頗重的素密達山又是一陣膽寒,崩潰兩個小時終於狼狽爬到三角點前,濃霧馬上籠罩、準時十二點在山頂下起暴雨。沒有太多的時間猶豫,套上雨備後一度下錯地方,第二段橫渡的腳點並不難,可怕的是岩壁全是濕滑的、雨水還匯成小水流,P 最後一段也幫我吊了背包,此時另一支隊伍恰好在我們要度過素斷時抵達,雨勢變大、竟下起了冰雹,好奇的蹲下來拍攝一粒粒彈跳的結晶,渾然忘了自己正淋著大雨,山啊,你讓我想哭又想笑。

總為了瑣碎的事情浪費眼淚,體力很差哭、山頭很遠哭、碎石坡可怕哭、又要淋雨了哭,以前會壓抑著、接近馬太鞍溪才偷偷跟子心說我想回家。這個小隊伍裡,我們一個人總在哭、一個人總在笑,夥伴到最後一天離開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,回頭提醒我今天不哭一下嗎,才能達成每天掉眼淚的成就。

素密達山屋隱藏於歐洲般的童話森林,我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啊,拖著又一次濕透的裝備精疲力竭走進去,樓上小閣樓很溫暖、舒服地先躺下大睡兩個小時,空無一物的小屋、飽滿的心,從窗外可以看到蔭綠的草坪,晨醒時會有曦光透進來。下午四點起來時早已雨停,晚我們一點到的大哥們正活力滿滿在屋外談天,走一個大 Y 路線的他們這兩天行程都會和我們一樣,只是多花一天時間從志佳陽下,他們很是好奇我們怎麼來到了這裡、嚷嚷以為整間別墅會被他們獨佔,P 笑說其實不久前才臨時申請,說走就走的旅行。

大哥借了煮飯神器讓我們玩玩,今晚是白飯配宮保雞丁、炒四季豆,打開鍋子驚呼在粗魯的吊包過後,五顆雞蛋還完好無缺的躺在裡頭,晚上又能喝玉米濃湯了!過六點可以開燈,奢侈帶了兩本書,一人一本剛剛好,山女日記是書櫃裡最輕的,重看一遍發現還是不懂第一篇的重點,槍岳才是最喜歡的故事,因為在累的時候,也總會有個人唱歌給我聽。

第三天早上依舊對雜糧麵包提不起興趣,泊叫我下次別再買可以放久的、買點喜歡的吧……點點頭答應,如果下次還能一起爬山、我會為自己買芋頭、幫他準備草莓口味。行程不趕,五點多輕裝去單攻的路上,爬升地太快、頭整個冷到痛起來,就在最後剩 30m 的植被處休息吧,沒有上山頂,目光看向遠方中央尖山清晰的邊角,依然像初識時一樣美麗、有個性。不要忘了拍照給媽媽看啊......想起家鄉的叮嚀和期待,連忙拿起手機對角度拍了許久;上次說要帶妹妹去嘉明湖的玩笑話,抬手檢查她為我畫的指甲已經掉了大半,我很喜歡的石頭紋路,像素密達山一樣鋒利有形,或許下回我可以讓她為我畫上穆特勒布的陽光,帶在路上、帶到 3626 的天空。

往雪北路上很短,但有點機車,長長碎石下坡在昨天雨後仍顯潮濕,上到瘦稜也是隨時要注意步伐,當我們還在稜線上掙扎時,早一步出發的大哥已在雪北山頂對我們揮手。

雨後雷陣雨來臨前踏進浪漫雪北小屋,大哥們在外面曬裝備,我們先一步上樓張羅午餐,煮香了雞絲麵才意識到這是最後一包,下次真的得再帶多一點,最好有麻油雞口味,人就是這樣,在山上永遠貪心著山下的食物,在山下永遠慕戀山上的日子。

三點多有個人獨自衝進小屋,是從雪山登山口一路上到這,他的到來讓大哥們興奮地東問西問,猜測今晚還會不會有訪客?傍晚時他們嚷著在雪北疑似看到了紅色的女生,一個小時過後還不見人影,正感發毛時才發現是一團五人自組隊姍姍到來,有個高反嚴重的同伴馬上被熱情大哥們接過去照顧。

他們睡在了我們對面。這兩天大哥不斷提醒炊煮時要注意,本來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再強調,直到看見那幾個人一天內打翻了三次鍋、談笑間湯麵都快溢出來、還嘻嘻哈哈,絲毫沒意識到水可是會從樓上滴到樓下,造成別人困擾。我無意評價別人的習慣,只是想說說自己的感覺: 跟子心、大 A 、子豪爬山,走幾次就會看見別人登山時的模樣,漸漸明白自己要學習的路在哪裡,不管在什麼時候、爬山或者生活,將它弄糟糕的往往是很多小事情,炊煮時多注意一點、上樓梯前把髒雨鞋脫掉、頭燈不要直照別人眼睛、過點後注意音量熄燈,不該用隨意、率性來自我安慰,要有更多的準備和自我察覺的能力,因為我正是一個很粗心的人。如果一個人的眼中只有自己征服過的山,而未能意識到在路途中會給別人添的麻煩,走再多的路也不會進步,要「有意識」要「用心」,對自己有要求、對別人寬容而善良。

第四天 下山是最喜歡的,大哥提了我的背包拿去秤,13 公斤、投以一個有在做輕量而讚許的眼光,我沒說的是大概只減掉兩公斤,因為背的都是不會變輕的裝備、食物全在夥伴那。告別他們這兩天的熱情照顧,踏上最後一段路途,時間緊張放棄了重裝上雪主的決定,改從水源地岔路。晨光與山脈,兩側都是堅固好抓的玉山圓柏、走在裸岩上,相較於前一天陡峭、這才是我想像中的聖稜線。

起風了,不覺得我們很受到山的照顧嗎 泊突然回過頭、聲音夾風中傳來:昨天過瘦稜晴朗無風、冰雹也是過完素斷才開始雨勢變大、到達雪北都未下雨 ⋯⋯。這些、這些我都沒有想過,原來自己是這麼地幸福。然後他對著遠山揮舞著雙臂大喊著謝謝,這一刻、一向不錯過任何畫面的我卻忘了拍下來。

七點抵達岔路,接下來是一連串下坡,有一個熟悉的夥伴陪你從 3700 到 1800,最開心的不是了解對方的習慣、速度,而是這兩年來在山上相處超過五十多天,我們的記憶彼此相連:你說從瓦拉米踢了 28K 出來是不是這感覺、西巒那天陡下了 1400 呢、有點走去關門北山的路上、不覺得像連理山上坡嗎?

後來他講了幾個在這片山脈發生的故事,雪訓和他幾個一日系列:一日志佳陽、一日四秀、一日雪主東,在山裡講山裡的故事,格外親切。走過東峰腳下時他讓我爬上去,本來意興闌珊不想撿、一聽到當年也是他帶子心上來時立馬咚咚咚開始努力爬,我啊,總是想站在同一個高度看看他們當時眼中的世界。

腰繞黑森林的山徑上看到有無數被截成兩半的巨木,一半在路旁、一半就在路的下方,我說不覺得這些人很懶惰嗎、只是一個抬腳的動作就可以讓它保留存活,泊向我提了一個觀點:人都是有惰性的、想走最輕鬆的路線,久了路說不定就會被走成兩條,鋸掉或許對這片山林還是破壞比較小的作法,因為只會有一條路被踩踏。想到上池有的之字路有無數捷徑切上去,有點認同這個說法的可能性。

雖然是平日,還是有好多人正在努力往上爬,看到我們蹦蹦跳跳向下的身影露出羨慕,他們像我第一次爬山一樣無畏、也像我第一次一樣狼狽、正在思考著登山如此艱苦的意義。而現在我已經不再去想這些了,不再需要別人為我的行為貼上標籤,我為自己出發。

「先去七卡喔,不要讓我等太久」下坡一路被海放,接近約定點時聽到一聲驚呼,路邊猴子非常兇悍,兩人兩猴就這麼對峙上,還是我們識時務先走一步,笑聲在林中溢散,好好玩的日子,清風中逃跑直到登山口。

下次可不可以再一起爬山 可以,如果你少哭一點

謝謝泊陪我來這裡。